(原标题:莆田系部分医院的掘金技法:借基金会名义“请”患者住院)
网络医托(网络图片)
湖南经视的调查报道
射频消融术(网络图片)
“作为医生如果把职业当做生意,那就无底线可言了。”成都骨科医生王强(化名)这样评价他在莆田系医院的从业经历。在这次魏则西事件之后,王强向重案组37号探员揭露了某些莆田系医院的掘金“技法”。
王强介绍,莆田系已成为中国民营医疗的代名词,起初以男科、妇科起家,后来爆发于整形外科、皮肤美容科,逐渐渗透到了胸科、骨科、眼科等,目前已发展到8000多家。
虚假广告只是表面,实际上莆田系的一些医院通过医学研究名义、基金会救助名义、承包科室名义招揽患者,背靠大树掘金。此手段普遍使用于各科病种。
曾在一家莆田系医院任院长助理的邱健钦医生更是直言,无论是院内院外,介绍病人都有返点,一般是医疗费总额的15%至30%之间。有专科医院三五个主刀医生,年业绩可以做到一个亿。
生存法则:竞价排名、网络医托虚假诱诊
相比于线下医托,自2012年,微信等社交软件兴起。知情者透露,由某些莆田系组成的网络医托大军已经成建制、集团化运作,正向二三线城市扩张。
网络医托是指医托公司通过利用社交软件,根据需要,采用医生或护士头像和患者对话,实现患者到相应医院就诊,最终向医院抽取提成。
“美女约吗?”“约啊,你的性功能怎么样?”这是去年12月,北京英才公司新媒体二部工作群,主管章蕾(化名)分享了一段邀约患者的新“话术”。
上述“话术”提示,遇到患者提出约会,“咨询医生”要直接询问对方有没有男科病,性功能如何,而后便会自然转入治疗的话题。
这样的交流或许在微信中并不陌生。在英才公司,咨询员披上网络的外衣,化身为“某某医生”,通过软件定位就可以与全国多个城市的“患者”聊天了。而他们招揽患者的提成在40-300元/人。
去年12月至今年1月,重案组37号探员卧底的北京英才公司和北京智者创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两家公司有网络医托600余人,同时为国内数十家医院服务,两家公司同属于莆田系老板林金宗。
网络医托远不止北京等一线城市。今年2月,从江苏常州武进县某莆田系医院离职护士王媛媛(化名)向重案组37号探员透露,自己所在的医院通过上述类似方式招揽患者,医托数量达300余人,而服务的医院达数十家。
网络医托的扩张背后,往往配合着医院竞价排名。以商家向搜索引擎支付一定费用购买关键词,在搜索引擎获取排位曝光的营销手段,如今已被广泛地应用到医疗领域,尤其被莆田系医院广泛采用。
近日,百度一名离职员工向重案组37号探员透露,北京普通一家莆田系医院,此前每天推广的费用达数万元,而医疗行业为百度贡献推广费用达数千万元,其中,莆田系医院又占很大比重。
重案组37号探员从北京智者创新网络技术有限公司(下称“北京智者创新公司”)员工处获得一份北京长虹医院2015年11月30日-12月6日7天时间24小时竞价报表。
上述报表数据显示,北京长虹医院在7天时间里向百度支付的竞价费用总额高达1,050,826元,日均消费150,118元。
北京英才医院管理有限公司网络二部总监李德林(化名)透露,以北京某男科医院为例,竞价带来的“患者”占医院年到诊量的30%-40%,而一家医院每年的推广费用达到8000万元。
受“魏则西事件”影响,百度暂停了医疗类相关的推广。5月9日联合调查组整改要求出台,百度也公布了相应的推广新规、整改措施,医疗类商业推广面临全面清理整顿。
有竞价行业人士对重案组37号探员表示,医疗竞价行业受到的影响最大,现在很多医疗竞价专员面临失业。
掘取利润:科室承包,躲在树荫下掘金
有莆田系内部人士指出,民间资本进入公立医院搞“科室外包”,借用公立医院“门脸”装扮自己实力,从而获取公众信任感,“捞快钱”更是部分莆田系医院承包科室的初衷与目的。
“科室承包”也被视为某些莆田系锻炼新人的有效方式。科室投资低,在一些三四线城市,承包科室一年的费用只要几十万,但是承包过来挣几百万,这就是第一桶金。从科室经营上去积累经验。
“魏泽西事件”爆发后,60岁的北京患者宋玲发现,她看病的武警二院泌尿科为莆田人承包科室,目前该医院已全面停诊。
“梅艳芳就得了这个病,你知道吗?”今年4月2日,北京武警总队二院泌尿外科医师朱登吉明确告诉宋玲,她已是宫颈癌前兆,必须马上进行细胞移植手术。
在检查不到半小时,宋玲被推进细胞分离室,两台机器各置两侧,从两手抽取了两袋血液,“说是后续用作细胞移植手术”。这一天,宋玲花了6390.8元。
此后的两天,宋玲坚持到武警二院输液俩小时。“我得的是什么病?”“治疗”进入第三天,宋玲疑惑医生为何大剂量对自己用药,“你还有性病。”对方回复。
“12天前检查,显示没有性病啊?”宋玲决定不再治疗。
“假如我有得了癌症,那我上肿瘤医院看,得了性病,去地坛医院。”此时的主治医师朱登吉告诉她,“你得的宫颈癌是最严重的一种,细胞移植手术只有我们这儿有,你得交20万做手术。”宋玲坚持不再“治疗”。
武警二院检查结果则印证宋玲的怀疑,“乙肝表面抗原、丙肝抗体、抗HIV抗体、梅毒抗体”四项均显示为“阴性”。此时,不到3天,宋玲共花费13203.55元。
愤怒的宋玲向武警总队医院、消费者协会等投诉,无人受理。
“老板是把做‘百年老店’一直挂在嘴上,实际上除了业绩,几乎没有其他任何考核。”昨日,厦门眼科中心集团旗下的新开元医院原主任医生邱健钦曝光了这家医院的吸金内幕。
邱健钦在2011年5月被聘为新开元医院的院长助理兼整形外科主任,他称,医生的收入与业绩直接挂钩,提成在5%-8%之间。于是内科医生拼命开药,外科医生拼命做手术。无论是院内院外,介绍病人都有返点,一般是医疗费总额的15%至30%之间。
邱健钦说,这在莆系中这不算高。该眼科中心有几个科,主刀医生不过三五个,年业绩可以做到一个亿。
在湖南吉首市,当地人民医院同样将科室租给了莆田系老板。据湖南广播电视台《经视大调查》报道,吉首市人民医院下属的3个科室十多年前就被莆田老板入股控制,不仅病历复制、粘贴大量造假,甚至连医生都造假。
湘西自治州卫生监督所调查显示,医院的皮肤、肛肠、美容3个科室共有工作人员52名,真正的医生仅有5人,还有多达29人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
上周,湘西州、吉首市卫计部门联合调查组进驻吉首市人民医院财务科开展调查,发现医院承包出租出去的肛肠、皮肤、美容3个科室,一年收入总计高达上千万元。
包装疗法:高科技乱局难辨真假
捏造治疗手段或包装落后治疗技术,是部分莆田系医院谋财的另一技法。
成都一家莆田系医院骨科医生王强(化名)说,事实上,世界上有许多新的生物医学技术一露面,一些莆田系的投资者们往往就迫不及待地追捧、山寨、推广,这些未成熟的科研成果很快就在“高科技”的包装下被到处贩卖。
“魏泽西事件”中,北京武警二院采用的免疫细胞治疗技术就是其中一例。据王强所知,在成都、湖北、湖南、北京等多个省份的20多家莆田系医院或承包科室都有这种细胞免疫疗法,医生会被统一要求对外宣称,这个技术不是他们的,是“斯坦福”开发出来的,他们是合作,有效率达到百分之八九十。
根据国内媒体报道,斯坦福大学方面已对“生物免疫疗法”做出回应称,称并未与中国医院有过合作。
5月4日,国家卫计委在召开的关于规范医疗机构科室管理和医疗技术管理工作的电视电话会议中提到,免疫细胞技术属临床研究,此前亦未批准过这一技术的临床治疗。
随着莆田系“生物免疫疗法”饱受质疑,近日,湖北、山西、北京等地某些莆田系医院“生物治疗中心”的牌子也相继被摘下。国内大部分生物免疫治疗宣传网页已无法打开。
“免疫细胞治疗技术”只是这些莆田系医院中的缩影。在北京海华医院,在治疗癫痫和脑瘫方面,该院对外主推“NGC神经递质诊疗体系”和“NFR神经功能重建体系”。
北京宣武医院功能神经外科主任、北京抗癫痫协会会长张国君表示,这个“NGC神经递质诊疗体系”从未听过,完全没有科学依据,也无相关研究,都是海华医院自创的名目。
“这是典型的骗子手段,压根就没有这么个诊疗方法,国内外都没有,闻所未闻。”针对海华医院推出的“NFR神经功能重建思维立体定位检测系统”,中国武警总医院脑瘫治疗专家张华(化名)说。
成都一家骨科医院亦为莆田系承包。该院原医生汪明(化名)介绍,到院患者腰腿痛、腰椎病者比较多,医院通常会给他们做一个射频消融术,“这种治疗方法疗效不确切,公立医院很少做,但在一些莆田系医院应用广泛。”
汪明说,由于射频消融术不用开刀,民营医院吹的效果神奇,费用却要上万,在公立医院做一般花费在3000-4000元。
在内蒙古赤峰市仁济医院,34岁的张莉(化名)在怀孕时被该院诊断为腰椎键盘突出,亦采用了“行腰椎间盘射频消融术”,花费数万,而在赤峰市医院诊断为正常。最终,治疗后的张莉流产。
撕破底线:以公益基金会名义敛财
让患者们难以相信的是,基金会救助项目也成为莆田系医院招揽患者的障眼法,他们把骗术延伸至与患者相关的各个环节。
“你好,这里是国家癫痫救助基金会,我们现在向癫痫患者家庭免费邮寄癫痫病方面的资料,并且可以申请救助,费用3000-5000元。”两个月前,在丰台区一家民营医院癫痫咨询部,邮寄部的李阳(化名)每天要向300名癫痫患者家属打电话,向他们邮寄内部刊物《癫痫瞭望》,而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促进患者到诊。
经在民政部门查询,李阳口中提到的“国家癫痫救助基金会”并不存在,与之类似的还有“白求恩基金”、“蓓蕾脑瘫救助基金”等。
这家癫痫、脑瘫治疗医院咨询李丽(化名)透露,只要遇到家庭条件困难的患者,咨询就会告诉他们海华医院有蓓蕾基金,可以申请2000到一万元治疗费,以基金名义吸引患者。
“也有患者拿到过微薄的救助金,那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李丽说,实际上根本没有所谓的蓓蕾的基金,医院会从患者高昂的消费当中返还很少的钱,当做救助费。2014年,曾有一位贵州的脑瘫儿被医院以基金救助的名义拉来做脑瘫手术,患者花了7万多治疗费返回老家。此后医院象征性地给患者家属汇了1000元“救助款”。
近日,重案组37号探员联系上了这位贵州脑瘫儿家属,对方称2014年3月,确实在北京这家脑瘫医院给孩子治过脑瘫,为治病还借了5万元高利贷,可孩子病情至今未见好转,高利贷也还不上,已放弃继续治疗。
今年4月下旬,上述民营医院联合北京市二十一世纪公益基金会组织“全国癫痫患者普查公益活动”,该活动称,可向到院患者报销单程车票,并免费做价值885元的长程视频脑电图检查等。
这条消息一度在央视12套播出,并在北京市二十一世纪公益基金会官网挂出。不到半个月,上述活动消息在二十一世纪公益基金会官网悄悄下线,此民营医院微信公众号中的癫痫患者普查信息亦被清除。
“咱们基金会还能申请癫痫救助基金吗?”5月5日,重案组37号探员以患者家属身份致电北京市二十一世纪公益基金会。“你现在可以申其他民营医院的癫痫救助基金,根据捐赠人的医院,可减免治疗费用的5%-10%,建议你到医院熟悉了解后,再确定要不要申请。”对方工作人员称。
“丰台那家医院现在关门了吧,我们跟他们没有合作。”工作人员否认了一个月前与上述癫痫治疗医院有过合作。
同为莆田系医院的北京首大耳鼻喉医院,也傍上“基金会”招揽患者。据媒体报道,2015年年底,首大耳鼻喉医院假借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名义,开展面向听障儿童的所谓“大型免费公益项目”。
当时,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的工作人员表示,从未与北京首大耳鼻喉医院有过合作。医院是盗用了儿基会的logo。
谈及某些莆田系医院以公益名义吸引患者。一名莆田系医院从业者匿名向重案组37号探员表示,开展公益救助活动就是在“撒大网”,通过这个渠道去寻找、吸引患儿家长,往往“救助项目”一公布,患儿家长就会主动找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