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对300元报销款处理不满 砍医护人员儿子17刀

2016-06-19 20:28发布

(原标题:他被疾病折磨一生,最终却砍了医护人员儿子17刀 | 300元报销款引发的血案)

贺正平出院之前,卫生院意识到了危险,担心他会自杀、喝农药、跳楼,或者袭击医务人员。卫生院将情况汇报给了乡政法书记,乡政府指示卫生院做好防范,派人全程监视。

只是,血案终究没能避免。

6月12日中午,出院第二天,贺正平再次来到湖南省益阳市赫山区岳家桥镇卫生院。

没过多久,他低着头走出大楼,愤怒地甩出右手,对跟他一起前来的哥哥贺孝迪说,“一分钱没有得到”。

贺孝迪觉得贺正平有些不对劲——气得脸色发黑,说话很激动,急红了眼。他赶忙嘱咐弟弟不要骂人、打人。

贺正平出院之前,镇卫生院也意识到了危险,觉得他有些反复无常,担心他会自杀、喝农药、跳楼,或者袭击医务人员。

因此,卫生院院长徐国强发短信将情况汇报给了乡政法书记,乡政府指示卫生院做好防范,派人全程监视。

6月12日下午,监视贺正平的卫生院工作人员看到,贺正平在一家药店开业的典礼上,饶有兴致地看花鼓戏表演,一脸平静。

晚上,贺正平给贺孝迪打了一个电话,称想去宁乡耍一耍。贺正平很少出远门,贺孝迪觉得有些奇怪。

次日早上6点,贺正平尾随镇卫生院会计孔先生10岁的儿子伟伟(化名),坐上了小学的校车。突然,他掏出一把长40厘米,宽3厘米的切肉刀,疯狂砍向伟伟。

校车只开出不到100米,血案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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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正平在红旗村的家。

“叔叔救我”

贺正平连砍17刀。伟伟身上有15处刀伤,另外两刀砍在了书包背带上。

当地多位村民向剥洋葱(公众号ID:boyangcongpeople)回忆,车停后,司机大声喊“杀人了,杀人了”。

一位早餐店老板迅速赶到现场。伟伟全身都是血,哭着说,“叔叔救我”。早餐店老板将伟伟抱在一把椅子上,四名村民冲刺抬到了百米开外的镇卫生院。

目击者称,被控制在现场的贺正平一脸平静,嘴里嘟囔着“打死我”,但围观群众没有人动手,见了警察到来后,贺正平跪在地上。

伟伟是小学四年级学生。他的家住在镇卫生院家属院,每天准时起床,定时去赶开往益阳方向的校车,坐20分钟车,再走3里路就到学校了。

伟伟的父亲孔先生是益阳市赫山区岳家桥镇卫生院的会计。他曾经当过兵,部队转业来到卫生院,已工作了7年。

他本没机会与病人贺正平发生交集。但一天他值班时,却与贺正平发生了摩擦——他推了贺正平一下。正是这一推,让贺正平找到了施暴的对象。

孔先生想到过贺正平会伤害自己,但没想到他会对儿子下手。

回想起来,他觉得这是一场预谋数日的“谋杀”。孔先生的家在一楼,紧挨着医院食堂。

病人去食堂用餐,必从他家窗前经过。他怀疑贺正平住院期间,就开始注意他家的一举一动了。

目前,家属最为担心的是伟伟的右臂,伟伟的右臂与拇指、食指、中指连通的三条经脉被砍断。院方已经在北京定购了专业的经脉,但手术后能否恢复到正常水平还不敢保证。

这些天,伟伟睡觉一直很轻,偶尔突然全身抖动,他的妈妈胡女士在旁边抚摸孩子,“他受了很大的刺激,还很惊吓。”

“泡在药罐子里的人”

54岁的贺正平,他独自一人居住在岳家桥镇红旗村,他的家坐落在一处小山坡上,红砖青瓦,1993年建成的房子一直没有装修,也没有通电,周边长满大树和杂草,他母亲的墓地在房子30米开外。

村民对剥洋葱(公众号ID:boyangcongpeople)介绍,贺正平是“天天都泡在药罐子里的人”,这次肯定是想以命抵命。

贺正平的屋内一片狼藉,大门腐烂了,床上的被子中散落着各种物品,碗筷发霉,一棵白菜,两个苹果,失去了他们固有的光亮颜色。

多数村民看到过这样的场景——贺正平生病的时候,坐在椅子上,仰着头长呼吸,要么睡在床上几天不起来,都是他的哥哥贺孝迪把饭菜端到他面前。

贺孝迪在与弟弟交流时极为注意方法,贺孝迪认为,弟弟先天就患有肺病,很烦恼,不能讲重话,怕他难过生气,“不能挫伤他的精神,这样病情会加重。”

“他看起来有很大的思想包袱。”红旗村一位村民说,他自卑,讲话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总是发出“吼吼”的声音,治疗肺病的气雾剂随身携带,有时候一晚上往嘴里喷十几次药。

贺正平不爱串门,患病了爱随地吐痰,村民们认为,他爱面子,害怕别人嫌弃。

他是村卫生所的常客,一个月去三次。

贺正平有1亩8分地,这块地他一直没有耕种,交给哥哥打理。他挖不动地,贺孝迪说,家门口一条8米长的小水沟,普通人一个上午干完的活,弟弟干了一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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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贺孝迪在整理贺正平的病例。

听父亲的建议,从少年时开始,贺正平就学习理发技术。他身体好的时候,会到各个村庄理发挣点钱。

姐姐和哥哥,瞒着家里,每年救济他一千多元。

他有过一段4年时长的婚姻,但女方嫌他小气,一身都是病,离开了。

村民表示,贺正平喜欢自言自语,唠叨着重复讲一句话。

贺正平还算和气,有村民砍了他家的树,贺正平说算了,没有吵架。

一位邻居表示,贺正平比较好强,基本上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有什么委屈也很少跟邻居们商量。

年轻的时候,村里给他低保,他说一个人活得下去,不需要。贺孝迪认为,弟弟要强是因为还想娶老婆,怕拿了低保娶不上。

贺正平杀人之前,已有些征兆,他变得焦躁不安,喜欢发脾气,会摔东西。

贺孝迪回忆,贺正平只提到过一次镇卫生院的孔先生,称孔先生是“蹭”(当地方言,“推”的意思)他的人,但不知道孔先生是医生还是其他人。

过期的农合申报

红旗村位于益阳市最东边,与长沙市宁乡县交界。村民外出不方便,需经过一段坑洼的泥路,摩托车是村民出行最主要的交通工具。

但贺正平经常会坐底盘高大的不健康的东西校车出行。村民介绍,校车是不能随便坐的,但贺正平有病,一般就让他上去了。

5月17日,贺正平跟哥哥贺孝迪借了500元,称要去镇卫生院住院。

贺正平一早搭校车来到镇卫生院,办理了住院手续,效果不好,5月19日下午出院,他向医院申请转院到市中心医院。

镇卫生院谢桂英医生介绍,他们当时考虑到贺正平吃低保,建议他在赫山区范围内转院,这样救护车和跟车护士的费用全免,而市中心医院的费用则要自己负担,且报销额是市内医院最低的。

徐国强表示,因为路远、又是跨区,中心医院的车不会过来接。

剥洋葱(公众号ID:boyangcongpeople)致电益阳市中心医院急救中心,一名工作人员称,位于岳家桥镇的患者,要看患者的身体是否适合转院,中心医院评估后可以派车,费用由患者承担。

贺孝迪转述,贺正平曾说,他要求喊救护车,车费自行承担,但是没有得到院方的同意,贺正平很生气。

贺正平又跟姐姐处借了5000元,自行到市中心医院住院了。

根据贺正平的住院清单显示,时间是5月23到26日,因肺炎在呼吸内科住院,住院医药费3519元,其中3000元在补偿范围内,补偿金额为1050元。

医院诊断书显示,贺正平患有支气管肺炎、支气管哮喘、肺大泡、低氧血症,医生建议,出院后继续治疗。

在中心医院看完病后,贺孝迪看到弟弟气色好了一点,弟弟称中心医院的医生告诉他,如果有转院手续,就可以多报销10%。

抱着这个想法,5月30日上午9点多,贺正平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来到镇卫生院二楼办公室,找到主治医生谢桂英,要求院方补偿10%的报销款。

徐国强介绍,根据规定,“他自己没有申报,过期了。”

根据赫山区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实施细则,赫山区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实施方案,市中心医院属于三级定点医院,患者家属必须在病人入院前后3个工作日内到赫山区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办公室(以下简称“区合管办”)办理转诊申报,未办理的,补偿比例少10%。

徐国强对剥洋葱(公众号ID:boyangcongpeople)说,贺正平误认为在镇卫生院开证明,实际上只有五保户在本区内转院,才在镇卫生院开具转诊证明,而低保户和普通患者一样,如果转院,需要到区合管办开“区外治疗申请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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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正平行凶的街道。

冲突之后的平静

贺正平与会计孔先生的摩擦就发生在5月30日这天。监控视频记录下当天发生的一切。

一段半个小时的监控视频显示,贺正平跟随他的主治医生谢桂英,不让她查房。

当日恰逢孔先生值班巡查,他穿着便装,看到后,他先与贺正平交流。交谈中,贺正平忽然起身,一手扯线,一手抱走办公桌上的显示器,几名护士抢了过来。

争夺显示器中,孔先生把贺正平推出办公室,前后几十秒钟,事态平息后,院方人员给贺正平搬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孔医生解释,推开贺正平是因为怕他进一步做出过激行为,打坏东西,或者伤害其他医务人员,当时办公室里有一名6个月身孕的护士。

事情发生后,贺正平被叫到一名副院长的办公室,谈了2个多小时,院方劝告贺正平是单身,又是本地人,身体也不好,以后还要靠当地医院治疗,别闹僵了。

院方表态,如果核实是低保户,院方可以协助贺正平向区合管办说明过期的情况,如果实在拿不回300多元报销款,院方来解决。

第二天,贺正平再次来到医院,称院方昨天请了打手,院方解释,穿便装的孔医生是医院的会计,并非打手;并表示,贺正平没有任何外伤,如果有可以做鉴定。

贺正平提出,需要继续住院,住院期间一切费用,还有误工费、生活费、精神损失费都由孔先生负担,还要求院方继续赔偿之前300多元报销款。

要求无果,贺正平缓和下来,同意自己出钱住院。

这是贺正平一个月以来的第三次住院。从6月1日开始,贺正平住了10天院,表现得异常平静,不再吵闹,见了医务人员还主动笑着打招呼。

一群医生在抢救一名心塞的病人,贺正平围观看了一个小时,抢救成功后握着医生的手,夸医生负责任,技术好,表示感谢。

冲突之后,似乎一切都回归了平静。

但院方还是意识到贺正平是潜在的危险因素,怕他自杀、喝农药、跳楼,或者袭击医务人员,院长发短信将这一情况汇报给了乡政法书记,乡政府指示镇卫生院做好防范,全程监视。

6月11日,贺正平出院了。之后几天,卫生院派出人员跟踪,班子成员轮流排查,但没有发现可疑的迹象。

“超出了想象,防不胜防。”事后,徐国强对剥洋葱(公众号ID:boyangcongpeople)说,这是他唯一的遗憾,“对贺正平院外的行为估计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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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伟在医院。

“杀人”

6月11日出院时,贺正平忽然再次向院方提出要求,赔偿350元,以及要推他的孔医生道歉,并要院方承担住院费用。

他啰嗦着,一个人自言自语,重复着赔偿的话。

那天下午他回到了红旗村,只待了短短半个小时。他当着哥哥的面给镇医院的院领导打了电话,院方叫他明天来医院协调。

哥哥贺孝迪是村组长、党员,他决定陪着弟弟去一趟,觉得这样“说话有分量些。”

第二天,贺孝迪去找镇司法所长一起协调,但没有找到人。而贺正平从医院出来后说没有拿到一分钱。

兄弟两人就此分开,贺正平去镇上看花鼓戏表演,贺孝迪回家干农活。

当晚,兄弟俩通了最后一个电话,贺正平说他要去宁乡耍一耍。贺孝迪问他,报销的事解决了吗?贺正平咆哮着说:“你问这么多干嘛?”

第二天早上,在地里割草的他听到弟弟杀人的消息,手里的镰刀掉在地上。然而他还是不相信弟弟杀人了,等赶到镇派出所时,贺正平已经被带走了。

事发当天中午,两名当地公安找到了贺孝迪,拿走了钥匙,警方打开了贺正平房门,找到一本9万元存款的存折和5000元现金。

贺孝迪认为,这笔钱可能是他留着养老用的,舍不得花,但他也搞不清楚,弟弟在做“傻事”之前,为什么没把钱取出来交给家属?

贺孝迪分析,弟弟的神经被挫伤,头脑混乱了。

他质疑,院方没把问题沟通好,医院应该告诉他该怎么办,沟通不好可以找家属协商。

但据院方的说法,他们曾要求贺正平喊家属过来沟通。但贺正平称自己单身,没有家属。

贺孝迪还猜测,之所以对小孩下手,可能是“弟弟怕打不过大人,所以才去搞小孩”。

6月16日,贺正平的家属们围坐在一起,商议着如何处理后续事情,贺孝迪表示,如果弟弟死在监狱,家属还要去找镇卫生院领导。“他是病人,一分钱都没有赔偿谁受得了,他们要解释清楚。”

6月14日,在事发后一天,益阳市医专附属医院重症监护室门口,贺正平的嫂子和姐姐还找到了伟伟的父母。

伟伟的妈妈胡女士回忆,贺正平的姐姐一直在哭,他的嫂子板着脸,没有道歉。

15日下午4点,省公安厅、省卫计委在益阳召开了一场专题会议。据一位参会者介绍,会议要求案件从严从快,尽快移送到检察院,对伤者要尽最大能力治疗。

省卫计委人士认为,要举一反三,以后每个医院落实好监控设备,对医患做好预案。要求每天汇报伤者病情,尽量将后遗症降低到零,安抚伤者情绪,消除医务人员的恐慌。

而镇医院原计划在6月13日中午,组织红旗村村支书、家属与贺正平协商,结果那天早晨,贺正平就掏出了刀子。

6月14日上午,益阳警方发布通告,将该案定性为“故意杀人案”,目前,犯罪嫌疑人贺正平已被警方刑事拘留。

文|新京报记者曹晓波 编辑 | 苏晓明

校对 | 陆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