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切、恐慌、投机 一个普通人眼中的广州购房潮

2016-06-28 14:08发布

本文为网易房产原创栏目《群像》第一期稿件。

文/王田歌

“汤小姐的房子已经卖给别人了,对方愿意付全款,抱歉。”

这是2016年3月27日的清晨,开始看房近一个月,每天奔走于不同区域、不同小区之间,我从不觉得疲惫,但一句轻飘飘的“对方愿意付全款”,足以让我毫无招架之力。

3月,三四线城市库存高企,哀鸿遍野。北上广深楼市却狂飙式前进,一场时隔六年的楼市热潮席卷了全广州,每一个楼盘、每一家中介门店、每一份统计数据都在摇旗呐喊,我和成千上万人一样陷入恐惧,生怕2009年的故事重新上演——楼市会不会暴涨?再不买是不是更买不起了?

3月至6月,百天过去,我亲眼目睹了这场热潮,眼睁睁地看着无数人与我一样,拿着有限的预算,艰难地在这座城市寻找立足之地,看着人们坐地起价,看 着人们得偿所愿,看着一套套房子如买菜卖菜般飞速成交,看着热切、恐慌、投机等情绪如传染般扩散,看着楼市变迁如何分流不同人的命运,看着社会阶层如何通 过房产彰显和固化。

这股洪流滚滚而下,数十万人裹挟其中,我的看房故事,只是这场楼市热潮中最微不足道的章节。

热切、恐慌、投机 一个普通人眼中的广州购房潮
6月18日南沙某楼盘开盘现场(资料图)

“12点半我们会集体涨价”

走进萝岗某个新建楼盘的售楼部时,我第一眼看见的是几十台刷卡机。

一个销售人员守在旁边,旁边堆着厚厚一摞户型图,放眼望去,销售大厅里人满为患,我盯着那几十台刷卡机,仿佛看到了一个人民币焚烧厂。

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中国人一生最大的开支,会以这样的方式展现在我面前。沙盘里立着一栋栋高楼模型,人们围在一旁,指着指甲盖大小的房间畅想未 来,有其貌不扬的老大爷高声对售楼小姐喊着,“最大的户型是哪个?最少也得是个四房。”旁边的中年妇女白了他一眼,不高不低的声音恰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才一万四?这也太便宜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房,站在售楼小姐身后,无端觉得窘迫,一万四,想到这个价格足够是我家乡房价的两倍,“便宜”二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我想起一位朋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去看房就是去遭罪,你还是把自尊心放低一点儿吧。”

我默默让开了路,跟着一名销售走进面积最小的样板房,70多平米的房子,从阳台看出去,一片泥不健康的东西。到处都在施工,不远处是尚未开发的小山包,小区 里的树刚栽上不久,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我试着拉了拉窗户,铝合金把手发出一声刺耳的“咯吱”,我看着窗外,天阴沉沉的,外头的工地显得更加荒蛮。

坦白说,这房子远远不能让我满意,但凭借大开发商的品牌和比市区低出一截的价格,依然有人争抢。销售见我沉默,语气变得高亢起来:“我们开盘这么久了,剩下的货不多,你刚刚在大厅也看到了,这么多人,说实话,你下周末来说不定就卖完了。”

我还没说什么,一同看房的夫妻先围了过来,妻子有些迟疑地问:“不是还剩一整栋楼吗?不会那么快吧?”

销售夸张地撇了撇嘴,“你看看现在什么行情!”

什么行情?我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深圳的房价你们知道吧?北京上海的知道吧?广州也会涨的,你们现在不买,以后更买不起。”销售靠在阳台栏杆上看着我们,神情颇有些傲慢。“现在10点半是吧?今天12点半,我们就要涨价的。”

我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房价居高不下,随便一个小小的数字变动,足以让普通人一年的薪酬打了水漂。在我的认知里,涨价是个重大动作,我从未想过,它会被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仿佛在谈论的不是价值上百万的房产,而是菜市场里的一棵白菜。

我原以为这不过是销售的惯用手段,直到我走进同一条路上的第二个楼盘,得知12点半也要涨价。前台懒懒地告诉我,一旦涨价,这附近四五个新楼盘则 “同进同退”——但就在每个楼盘的门口,都竖着两米高的海报,几个楼盘互相抨击,我看着“X楼盘户型奇怪”、“Y楼盘层高太低”的字样,觉得异常荒谬。

12点半,我走回第一个楼盘,得知每平米真的涨了几百块钱,我看着口沫横飞的销售,又看了看大厅里伸长脖子望着沙盘的人群,觉得自己像活在一场黑色喜剧里——

一套一百平米的房子,瞬间贵了几万元。换句话说,如果想买这里的房子,我手里的钱瞬间贬值了。明知这个楼盘品质普通,明知它还有大量货源急待消化, 明知涨价不过是开发商的变相广告,仍有人蜂拥而上。越是蜂拥而上,“热销”越发显得逼真,到最后,人为的“热销”竟然变成了真正的热销,我甚至不知道,到 底是谁扯紧了这根购房链条。

“这房子……疯了!”

第一次看房就出师不利,买一手新房的热情被浇灭了一半。我与男友两方父母商量后,首付预算大致确定,就此转向市区的二手。

所谓不知者无畏,我壮着胆子走进了天河公园附近的某个中介门店。得知我的购房预算后,中介有些尴尬:“你这个预算……要是年前来就好了。”

当时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一个小时后,我见到了住在附近某小区的朋友。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房子简直疯了。”

2015年6月,她与丈夫买下这套70平米的二手房,均价三万二。从2015年6月到今年2月,小区均价只涨到了三万三,但从2月到3月,央行宣布降准,北上广深楼市狂飙式前进,小区均价直接突破四万。

“窜天猴也不过如此吧?”朋友感叹。

涨价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涨价导致的恐慌和疯抢。朋友刚刚怀孕,想从两房一厅换成三房一厅,又不愿走远,委托中介找同一个小区里的房子。自今年 3月楼市陷入疯狂,中介的朋友圈就如同打了鸡血,对面楼有一户刚刚放盘,中介打电话给朋友时全程像在咆哮,“你们赶紧下楼!!现在就过来!!”

朋友穿着睡衣去了一看,屋里全是人,女主人坐在门口挨个发鞋套。后来才知道,当天晚上竟然来了二十拨看房客。人们挤在一起,这才发现好多都是同一小区想换房的邻居。有土豪邻居嚷着要付全款,朋友知难而退。谁知一夜过后,业主决定涨价80万。这下,土豪也傻了。

我目瞪口呆,沉默半晌,朋友开口了:“现在卖房的才是大爷,你要是看好了合适的房子,别挑三拣四,赶快下手。”

几经对比,我决定看看不远处的X景新城。看的第一套房户型诡异,我从未见过六边形的阳台,房子阴森森的,站在客厅里,不远处有火车经过,尽管已经加了双层隔音玻璃,铁轨轰鸣依旧清晰可闻。

中介见我面色不虞,保证第二套房户型正常,只委婉地说“有些旧”。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真正走到第二套房楼下时,我依然有种穿越般的错愕。

我幼年时在北方的大学校园里生活,童年记忆里的老房子铺着水泥地,墙砖发灰,铁绿色大门上,门铃面板歪歪斜斜地生了锈——这与我面前的房门一模一 样,我迟疑着推门进去,长长的水泥楼梯陡而高,楼梯灯就是个光秃秃的灯泡。走进要看的房子,客厅比我想象得更加昏暗,阳台用玻璃封死,厨房和洗手间的墙壁 角落依稀能看见苔藓。

看完房出来,广州下起大雨,小区里处处是积水,夜已深,周围突然沉寂下来,偶尔有车飞速驶过,溅起一道高高的水痕,我走在漂泊大雨里,只觉得眼眶发酸。

幼年时,父母放弃老家的熟悉环境,来到广东打拼,完成了家庭的第一次迁徙。我在这场迁徙里努力读书考上重点大学,毕业后来到广州工作,完成了第二次 迁徙。幼年记忆中的老房子渐渐褪色,但在这个雨夜,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生活并未远去——房价像个遥不可及的梦,我奋力追着它跑,却发现市中心里我能负担 的房子,恰恰就是小时候的老房子。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如果最后买下的就是这样的房子,那么父母当年的迁徙又有什么意义?

就在我放弃这套旧房后的两天内,它以3.1万/平米的价格卖出,面对我的惊诧,中介只说了一句话:

“现在的楼市就像去年六月前的股市,只要有人敢卖,就有人敢买。”

“现在交订金吧,两小时后的事谁知道呢?”

看房路线再次转向近郊,以距离换空间。3月下旬,我无意间发现一间装修极其精美的房子,第二天傍晚,我们匆匆赶去,不曾想,就是这套房子,让我遭遇了看房以来最大的挫折。

这座房子正是我梦想中的家。房主是一名姓汤的女钢琴演奏家,复式结构,装修低调精致却颇具美感,由于是独居,房主奢侈地将几间卧室打通,用做瑜伽室 和钢琴室,巨大的镜子旁散落着画架、画册和几张素描作品。最诱人的莫过于巨大的露台,万家灯火尽收眼底,风铃叮当作响,一张木餐桌上,蜡烛燃着微光,蓝牙 音响里放着德沃夏克的经典曲目。 我站在露台上,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买下这间房子。

虽然装修豪华,但因远离市区,房子的总价还算合理。仅仅两天后,父母也专程驱车来到广州看房,他们与我一样满意。“那现在就交订金吧?现在抢房潮,说不定两小时后就有人买了。”中介说。

父母所在的广东三线城市,深陷“去库存”泥潭已久,房价只跌不涨,他们难以想象一套房子可以在两小时内就被人争抢瓜分。当天晚上,父亲回到家后打电话来,“我也看了新闻,要不明天就定了吧?”

我和男友乐得像两个孩子,想象着搬进新家后的生活,直到深夜,我看着出租房的窗外,灯火如此璀璨,想到万家灯火中也将有属于我的一盏,竟有种难以置信的惶恐,只盼着第二天快些到来。

犹如大梦一场,天亮时,梦醒了。

清晨,中介打来电话,就在我们看房走后一个小时,另一户人家付全款买下了汤小姐的房子。

明知希望渺茫,我们还是匆匆赶到了汤小姐楼下——对方的态度很明确,可以谈,但价高者得。房子的原价已经是我购房预算的极限,面对一次性付全款的买家,我无力抗争。

直到很久以后,我还记得那天的每个瞬间。我记得阴沉沉的天空,记得男友强忍着失望安慰我的模样,记得中介那句“我就说你们该早点交定金”,记得我在 楼下看着汤小姐家屋顶时的无奈,记得父母得知此事后的叹息,电话那头,他们小心翼翼的一句“对不起,爸爸妈妈不知道广州的房子这么抢手,早知道就该当场决 定的。”

父母的一句“对不起”,比失去房子更让我难过百倍。他们奋斗一生,盼望着为独生女儿找到一个足够温暖舒适的落脚点。他们没有任何过错,却成了这场抢房潮中最无辜的配角。

随后的看房路愈发艰难,大部分房东以房换房,上游房子涨价,中游跟着涨价,我所在的下游承接着前两者的双重压力。一夜间坐地起价者比比皆是,10万、20万、30万,巨额数字在抢房潮中不堪一击,随时可能跳票。

正是在这种艰难中,我第一次发现了“房产阶级社会”的存在——2007年以前买下房子的人,幸运地逃过了往后多次房价暴涨,两个怪圈就此形成。一个 怪圈里集中了家境富裕者与投机倒把者,手握地产资源,无需奋斗便能获取财富。另一个怪圈里是勤恳工作的普通人,随着时间流逝,越是辛苦攒钱,越是任人宰 割。我意识到,畸形地产体系造就的压力,最终将转嫁至每一个普通人身上。北上广深尤为明显,即使在房价最低的广州,年青一代的奋斗最终也以房产为核心。甚 至于,一代人的奋斗都无法满足买房的代价,需要两代甚至三代人的努力。

最终,怪圈催生了恐惧,恐惧又导致抢购,明知库存高企,但抢房潮却从未中断。它能持续多久?下一次何时到来?没人知道——你无法预测一个规则不清的市场。大部分人无力独善其身,只能随波逐流。

即使我们一掷千金,在抢房潮中奋力抢到的资产到底是新生活的开始,还是一个怪圈的起点?它能否让我们在下一轮抢房潮中自保?

我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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