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因故意杀人入狱8年未说1句话:说话就会惹事

2016-05-21 05:25发布

(原标题:在狱中沉默了8年后他开口说……)

2016年5月8日,母亲节。长春铁北监狱多功能厅。

24位来自全国各地的母亲过了一场特殊节日。坐在她们对面的是重刑服刑人员,也是她们朝思暮想的儿子。

在这些服刑人员中,余刑10年半的45岁的李镐哲拿着一把吉他,走上台。

“我想,母亲,节,也要,感,谢,一下,父亲。唱,的,不,好,大家,将,就听。”作为曾经的教师,李镐哲并不是因为在台上紧张才导致说话不连贯,而是因为他曾经整整8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语言功能还需要进一步的恢复。

李镐哲说完,他的母亲蔡珍雅首先鼓起了掌,眼中饱含着泪水。无数次的探监,她只能用纸和笔和儿子交流,这种无声会见“犹如刀子一样在挖我的心”。直到今年春节,她才在8年的时间里,在电话中第一次听到儿子的声音。

李镐哲唱的是《父亲》,在歌唱中,他似乎找到了倾泻点,歌声连贯又高亢。蔡珍雅随着儿子的歌声挥舞着双手。坐在蔡珍雅身后是随同参加母亲节会见的李昌灿,听着儿子的歌声,父亲李昌灿深深地低下了头,不住地擦拭着眼睛。

印象“我好像在和雕像对话”

在台下,铁北监狱副监狱长钟鸣涛看着这个曾经的“省级挂牌攻坚转化顽固犯”表情复杂,为了李镐哲能够开口说,可以说,整个铁北监狱的工作人员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在长达八年的“攻”与“守”的特殊的改造战役中,终将这个“顽石”感化。

“谢谢!”这是李镐哲在今年正月十五第一次开口对民警说的话。

2008年7月,铁北监狱从省内某监狱转来一名特殊的服刑犯人。作为接收民警,现为九监区副监区长的杨光,看着戴着眼镜,身材瘦弱的李镐哲,对他进行入监谈话教育。

“我和他说话,他不是低着头,就是直勾勾地看着一处。”回忆第一次见到李镐哲,杨光说,“怎么问就是不说话。”

“我好像在和一个雕像对话,甚至他还不如雕像,雕像还有刻画出来的表情呢。”李镐哲那种纹丝不变的面部表情至今都让杨光记忆犹新。

突变

一场牌局一张假钞

改变了一名老师的命运

时间追溯到2004年4月一天,延边一座边境小城普通而平静。中小学教员李镐哲如约去赴一场牌局,可就是这场与一位同事之间的普通牌局彻底改变了李镐哲的人生。100元,回到家后,李镐哲认真的看了看大半天的战绩,但发现这张他特意放起来的钞票是假钞。于是,李镐哲就给这位同事打去电话,质问对方为什么要给他假币。双方在电话中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情绪激动之时,约定见面谈。斗地主还能收到假币,让李镐哲感到没有面子。临走时,李镐哲揣了一把尖刀。

双方见面后,对方让李镐哲要用“敬语”和他说话,几句下来,两人剑拨弩张。

“他用甩棍打我,我就掏出刀捅了上去。”这是案发后李镐哲的供述。经过法医勘验,死者腹部等处身中四刀。

2004年7月李镐哲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2005年被投入吉林省某监狱服刑。入监后,李镐哲对判决不服,认为自己应该是故意伤害罪,不是故意杀人罪,判得过重,多次申诉无果。

在某狱服刑期间,因为与同犯打架被监狱给予禁闭处理,至此,他对监狱管理产生了严重的抵触情绪,从此便不与任何人用语言交流。用防御回避的方式保护自己。

“他转到铁北监狱,也是省监狱管理部门希望我们能够改造好他。”铁北监狱教育科科长单依群说,但没有想到这是一个如此难攻克的“堡垒”。

“我在监狱工作了20多年,还没有听说全国有8年都不肯说话的服刑人员。”单依群说道。

刚到监狱时

一言不发服刑人员:来了个“哑巴”

来到铁北监狱,李镐哲投入到十五监区服刑改造,每个监舍住着20多名服刑犯人。

“就是自己呆在一个地方,也不和我们说话。”曾经长期和李镐哲住在一个监舍的服刑人员李响说,在服刑人员眼中,李镐哲完全是个异类。

“我看过很多人入监时的状态。”作为服刑多年的李响见过有同舍服刑人员刚来的时候哭闹的,整天唉声叹气的,还有神神叨叨的,但都会慢慢适应下来。但从来没有见过像李镐哲那样,整天面无表情,一句话都不说。

“有时候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都有些瘆得慌。”

“我们每天早晚都要报数,但就是简单的一个数字他也不说。”李响说,“我们都说监狱来了个哑巴。”尤其是李镐哲长期不参加生产劳动,不参加“三课”学习,考核也不签字。

客观地说,监狱是个大熔炉,也是个小社会。严重不合群的李镐哲让很多犯人看着“很来气”。为了保护李镐哲,监狱方要求所在监舍的同犯不要歧视、欺负他。

“当李镐哲与同犯发生冲突时,我们都要先耐心调查,并在处理上也尽量从照顾他的角度去说服教育双方”杨光说,同时,监狱方面在劳动上也不给李镐哲定额,让他在监舍内干些零活或者到车间帮助同犯做些协作劳动,这样也可以让他多接触一些同犯,尽快将他融入到监狱的改造中。

同时,狱方还安排同监舍的犯人组成“互包组”,对李镐哲进行包夹管控,防止发生一切过激行为。

抵触家人会见都由民警代为交流

面对同犯,面对民警李镐哲不说,面对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他同样不肯开口。“我怎么哭他都不肯和我说一句话。”72岁蔡珍雅在接受采访时,回忆那段不堪回首会见经历不仅老泪纵横。

“那时候延边到长春还没有通高铁。”蔡珍雅要坐一夜的火车到长春探视儿子,从没有错过任何一次探视的机会。

“给他讲他孩子的事他也无动于衷。”曾经无比疼爱女儿的李镐哲对此漠不关心。

为了不让老人过于担心,每次会见杨光等民警都会介绍李镐哲在监狱的服刑改造及生活情况。

“每次他妈都是哭着走的。”杨光说,看着老人蹒跚的背影自己的心都很难受,却感动不了作为儿子的李镐哲。

其实,李镐哲还有一个隐情,就是案发后他回到家曾对母亲说:“我就是要杀了他。”

后来面对办案民警的询问,李母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在后来他开口说话时,说出当时的一些想法:“那时候,我认为说话就会惹事,包括自己的母亲。”

监狱的努力

安排专家会诊 确定李镐哲属于神经症

转眼间,李镐哲在铁北监狱服刑已经两年多的时间,他始终没有说话。2010年,为了从多方面查找出李镐哲的“症结”,铁北监狱民警通过查阅其档案、并到延边走访李的家人和亲友。得知李镐哲在成长期间非常内向,而且心胸不宽广,偏激,“容易记仇”。

同时,省监狱管理局安排了知名的心理专家给他会诊。经过多次会诊,专家确定李镐哲属于性格偏执型:这种人对于他所经历的失败不能正确理解,而是归罪于他所接触的人,认为说话多了就会招致祸端。

用狭隘偏激的心态看待一切,不接受别人的帮助,不听他人的劝说,不相信客观存在的事物和法理,包括自己的父母……患有社交恐惧症。这种症状属于神经症的一种,以过分和不合理的惧怕外界某种客观事物或情境为主要表现,因而极力回避导致恐惧的客观事物或情境,或者带着畏惧去忍受。同时,李镐哲还存在脱逃、自杀、袭警的可能。

心理专家给出的解决的办法是消除其恐惧心理、解除防范心理、建立信任感,恩威并举。

“当时我们也有疑问,李镐哲是不是装出来的。”杨光说,但在一次劳动中,李镐哲被一个硬物碰到。“那种疼痛一般人是受不了的,都会叫出来。”杨光说,但李镐哲疼得满脸通红,硬是没有吭出一声。从这个情节上看,他不说话的确是由于心理有了严重的疾病导致的。

恩:从爱好入手 李镐哲可以用手指比划了

结合专家会诊和制定的转化措施,监狱领导多次找李镐哲谈话。“一谈就是一个小时。”对于负责改造工作的副监狱长钟鸣涛来说,和犯人谈话和交流是他日常的工作。但面对只有一个人说话的“交流”需要极大的耐心。钟鸣涛鼓励他与大家交流,正确对待法院判决,用平和的心态适应改造生活。

“我经常在通过监控设备观察李镐哲的一举一动。”钟鸣涛说,从细微观察来看,看上去李镐哲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但对于自己的身体还是很爱惜的。比如吃饭的时候他会细嚼慢咽等。“如此爱惜身体的人,难道他就不怕丧失语言功能吗?”钟鸣涛分析,只要打消其心理壁垒,李镐哲会开口说话的。

为此,针对李镐哲喜欢足球和音乐,民警就为他买来足球报和乐谱,并给他找来转监时带来的吉他。看到心爱的吉他和乐谱,他会弹上几曲,哼出声音。

“他弹吉他的时候真是像变了一个人。”同监舍犯人张勇说,李镐哲对于音乐非常投入。还有就是对家乡的足球队也很关心,看到报上球队赢球了,他会啪的一下用手打到报纸上。

“我们还说,对自己亲人都不关心,怎么对这两样东西有反应呢?”张勇很不解地说。

“其实他对亲人不是不关心。”杨光分析说,只是李镐哲的心理壁垒还是没有打开。

经过努力,在进入铁北监狱5年后,李镐哲渐渐能够和人用手比划,表达自己的意思。看到相熟的管教民警还能微笑的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同时,也可以用纸和笔交流。

常年负责李镐哲改造教育的杨光对于李镐哲的手势已经能够快速的领会。

一次,杨光问李镐哲,你的眼镜框是什么材质的?李镐哲伸出了一根手指。“是树脂的啊。”李镐哲点了点头。“因为手像树,而且还有‘指’。”

“我家人的手势我一时领会不了,但他的手势我肯定一猜就中。”杨光笑着说。

“我记得非常清楚,他给我写的第一段话就是,你和爸爸身体好吗?孩子学习怎么样?”蔡珍雅说,在一次会见中她看到这段话,激动得边笑边哭。

“孩子,认真改造,早点出来,爸爸妈妈给你买了房子,等你团聚。”看到母亲这段话,李镐哲的双手有些颤抖。

李镐哲入监后,妻子和他离了婚,女儿也跟随妈妈一起生活。“孩子学习挺好的。个子高高的。”蔡珍雅在随后的探视中,不断向儿子用纸写出家里的情况。

威:让他认识到犯错必被惩戒法治教育

虽然李镐哲可以和外界用手势和纸笔与外界交流,但其对他人的防范心理还没有彻底解除,自觉接受改造的思想还没有树立起来,自卑自闭的心理还没有大的突破。

2015年10月,李镐哲因为无故不参加监狱组织的活动被严管处理。铁北监狱监狱长牛国生指示负责严管的监区领导,要以此为契机,通过对其进行惩罚教育,要让其认识到犯错必被惩戒法治教育,让他彻底转化。

为此,监狱成立了攻坚转化小组,制定了的转化方案。牛国生亲自指挥督导,委派杨光负责具体转化工作,教育、狱政、狱侦等职能部门、监区、专职心理咨询师协同,共同对其进行教育转化。

攻坚小组分析,在李镐哲被严管强制管束期间,正是他陷入孤立无助的时候,监狱领导和攻坚小组民警抓住时机,多次找李镐哲谈话,跟他讲为什么对他进行严管学习。即使他不开口说话,也要把监狱对他的教育改造政策灌输给他。

在严管学习期间,李镐哲逐渐对杨光产生依赖和信任感。

“有时候我看到他的喉头都在上下移动,脸憋得通红,只差说出来。”杨光说。

“这时候紧一紧都会有成效,松一下就可能前功尽弃。”钟鸣涛在一次会议中认为,对李镐哲的严管学习时间要适当延长,这个决定对后来李镐哲能够开口说话至关重要。

在“紧”的同时,监狱特例允许李镐哲可以弹吉他,并安排同样爱好吉他的两名严管服刑人员和他学习。

在李镐哲转至学习班后,民警让他给更多的服刑人员弹奏。服刑人员随着吉他唱起了歌。唱到情深处,有的人流泪了,有的人兴奋。

“那时候我感到自己还有些价值。”李镐哲后来说。

当李镐哲的吉他弦坏了时,监区教导员自己掏钱给他购买了琴弦。后来,李镐哲因为共同的兴趣,将吉他送给了其他同犯,监狱特批又给他买了一把新吉他。

如今,他变了

与母亲通话:“妈,是,我”

2016年春节前,在一次“谈话中”中,李镐哲用笔写给杨光:“有点想家了。”

抓住这个时机,经监狱批准,特意安排他与他父母亲通了一次电话。打电话前,民警嘱咐李镐哲说:如果你能和父母说几句问候话,他们一定很高兴,一定能过个好年,这是对父母的最大孝心。

杨光清晰地记得,李镐哲对握着电话,满手是汗,同样喉咙上下鼓动,满脸通红。

“妈,是,我。”2月1日,李镐哲在电话中终于结束他8年失语的日子。

“说了几句话,他就指着自己的嗓子说疼。”杨光说,他赶紧给其拿了一瓶水。8年未说话,已经对李镐哲的声带造成了伤害。

与母亲通完话,李镐哲除了情绪好转之外,在监狱内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2月22日,农历正月十五,监区组织扫雪。杨光找到李镐哲说:“今天过十五,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惊喜?”“他笑着看了我半天,趴在我耳旁小声地说:‘谢谢’!”杨光说,这是李镐哲到铁北监狱以来第一次和民警说话。

服刑犯人:“哑巴说话了”

为了让李镐哲能够在不同场合和不同人说话,杨光带着他到监狱超市和“三产”购物。

“那天我和他说带他去超市买东西。”杨光说,当时李镐哲很高兴。“你要买啥和他说。”杨光对李镐哲说。负责卖货的工作人员心领神会。

“谁买谁说,中间传话我可不卖。”工作人员看着李镐哲笑着说。

杨光讲,当时超市内谁也没有说话,非常安静,大家都盯着李镐哲。“面,包,香,肠。”李镐哲说。“还要啥,我请客。”杨光说。“差不多了。”李镐哲一边拿起柜台上的食品一边着说。

当时大家围了过来,因为监狱里有名的“哑巴”会说话了。”

对话

李镐哲:“不说话是因为说话毁了我”

由于李镐哲刚恢复说话功能,对于外界的接受能力还需要进一步的适应。为了不过于“刺激”李镐哲,记者将采访内容写在一张纸上,由监狱民警对其进行对话。记者在一旁做了静态观察。

民警:你和我们也说过,当时是感到说话会伤害到自己。

李(低头沉思一会):我犯罪是因为和别人发生争吵,闯了祸。还有我很生气,回到家对我妈说,“我就想杀了他。”结果我妈和民警说了。我就感到不能和人说话,包括自己的亲人。在其他监狱服刑时,也是因为和人发生争吵,起了冲突,被关了禁闭。最主要的是认为自己判得重了,有抵触心理。

民警:你想没想过,法院不会因为你母亲的一句话就判你故意杀人罪,还需要各种证据的固定。

李:现在想想当时的想法很不对,我妈一直都来看我,父母还为我买了房子,让我回去,怎么可能是故意坑我呢,现在我服从判决。

民警:你在母亲节唱的歌得到了大家的掌声。

李:我就两个爱好,一个是音乐,一个是足球。感谢监狱一直满足我这两个爱好。还为我买了新吉他。

民警:还是那句话,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去。

李:以后一定好好地改造,争取早点回家。

(文中除监狱民警及负责人外,均为化名)

新文化记者 苏杭

“昨天已经不能改变,我不再想了,我要活在当下。以后我会慢慢适应,现在给我的劳动定额我争取一个月内完成,走好改造之路。”这是,李镐哲在一次谈话中对钟鸣涛说的。

“我曾经偷偷问过他,怎么又说话了。”与李镐哲同一互保组的服刑人员王力说,当时李镐哲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说:“这里面啥犯人都有,民警对我不错了,我也想明白了,都这么多年了再‘扛下去’也没有啥意思了。我现在的余刑还有10年多呢,一直不说话就真的不会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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