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岁老人为自己办风光"活葬礼" 砸光积蓄背外债

2016-06-08 08:37发布

(原标题:寂寞老人院与活人葬礼)

从表象来看,三庄镇敬老院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尽管它毗邻一条省道,距离城市也只有二三十公里的路程。

院里常见的场景是,老人散坐在墙根儿的小马扎上,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同时保持沉默。每一个早晨都降临得格外早——老人早晨5点就已起床,然而除了沿着省道溜弯,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附近小卖部的店主说,老人们不常出门,假如需要购物,最常买的是糖和味精,少数人会买烟酒和扑克牌。

能够打破安静的,是门外不断驶过的重型卡车轮胎与路面摩擦的轰隆隆的声响。日复一日,连这噪音都被同化为安静生活的一个背景音。多数时间,这里仿佛无人居住。

但在猴年春节的前一天,住着20多位无儿无女老人的三庄镇敬老院,出了一则爆炸新闻:66岁的张德样为自己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

“葬礼”与生日

死亡其实对张德样来说还很遥远。他没有什么不治之症。他6年前从8公里外的上卜落崮村搬到敬老院。这里的老人各有各的不幸。他的右眼失明,身高不足1.4米,打了一辈子光棍儿,多年以收破烂为生。

如他宣布的那样,腊月廿八那天,他真的回到村里,给自己举办了一场有模有样的出殡仪式。

场面热闹极了。事情过去4个月,张德样仍然不厌其烦地向人描述当时的情景:“老老少少天南海北的都去看了”,敲锣打鼓、吹拉弹唱样样不缺,还有“一二十个美女跳舞”。

他还抱着花花绿绿纸扎的两个女人偶“配了阴婚”,原本一个月后的66岁生日也被提前到这一天庆祝。有100多人出席了他的寿宴,在村口的饭店占了8张桌子。

这是他的“葬礼”,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庆生。

所有的风光也在这一天止步。次日一早,在万家团圆的春节到来之际,他回到三庄镇敬老院那张属于他的床位上。

为了办好这场活殡,省吃俭用到“有一毛钱就想着攒一块钱”“一顿剩一口,细水长流”的张德样不惜血本。

他花高价请来了青岛的吹鼓班子,因为听说“本地的没有那个能耐”。他为自己订制的纸扎的“金山银山”堆成了山,连同纸钱、“摇钱树”、两位“老婆”,统统付之一炬,烧给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他请来全程录像的团队。出殡仪式上穿着长衫给他磕头的3个年轻人也是雇来的,起初说收两三百元,到了磕完头,要了近1000元,他给!

张德样还置办了自己有生以来最贵的一身行头——280元的宝蓝色寿衣。这身衣服套在他身上,上衣的下摆搭到膝盖,再扣上配套的瓜皮帽,让他活像一个滑稽的小矮人。然而,穿戴齐整的张德样一脸神气。在人群的注目和相机手机的追拍中,他努力直了直佝偻的腰杆,煞有介事地围着自己的坟墓绕了3圈。在一片哄笑声中,他还埋头将半个身子钻进了尚未封口的坟墓。

他为自己的“后路”盘算了多年。14年前修祖坟时,他就给自己修好了坟。8年前跟二哥合盖新房后,他又给自己在坟前立了块刻着“张德样之墓”的墓碑。他说:“小鸡它不也得有个窝?”

8年前他就有了出活殡的打算,没告诉任何人,“就自己心里想想”。从修坟到立碑到出活殡,他形容这一步步“就像是从初中学习好了就想上大学了一样”。

算上搭灵棚、办寿宴等各种开销,这次总共花了1.6万多元,不仅砸进了张德样的所有积蓄,还让他背上了4000元债。

他提前一个多月给五六十个亲友挨个打电话通知,用一部十几年前流行的翻盖手机,外壳磨得乌溜溜的。他把手机凑到左眼前,眯着眼,从窄小昏暗的屏幕上挨个翻找。

他电话邀请的五六十个亲属里,没有一位支持者。连跟他最亲的二哥张德条都拒绝到场:“国家领导人、大老板那么有钱也不这么办!”

他希望弟弟能用这些钱给自己做点实在的,比如“吃好点、穿好点”。

二哥最终还是帮忙在灵棚里招呼客人,只不过没去坟地。

在二哥眼里,张德样这一辈子受了“老多的罪”。他自小体弱,父母早早病故之后,兄妹5人相依为命,时常吃不饱饭。

当张德样在残疾、失祜和贫困的裹挟下磕磕绊绊走到23岁时,磨难又降临了。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1973年农历五月初三,他帮堂哥盖屋时被一根棍子戳中右眼。“老人不在了,没人给操心。”他耽搁了几天才去医院,右眼废了。如今,他右眼窝凹陷,眼袋兜着,翻出一点眼白。

为了谋生,他外出做过数不清的活计,1998年又回到家乡,靠收破烂度日,吃尽了苦头。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他在打工的养牛场里被电到,老板用汤匙的硬把儿把他的嘴撬开,实施了人工呼吸。

很多事情他都没跟亲戚们说。“说那个干什么?”他有点排斥回忆那些年月,建议到访的记者这样写,“一晃14年过去了”。

接下来收破烂攒下六七万元积蓄的人生,他也概括为,“十四五年又过去了”。

姐姐张德梅打了好几次电话劝他。“挣到那些钱不容易啊。”拥有5个子女、儿孙绕膝的她不明白张德样是咋想的。她劝弟弟:“你眼也不好,腿也不好,要是别弄这事,留着钱以后买点啥吃,多好。”

然而,没有人能说得动张德样。“他这个人就是自己拿主意,怎么想的就怎么办,谁也拿他没办法。”张德条说。

那场“葬礼”,村民们去了不少,甚至别村的人也有人去,有的是去捧场,有的就是纯看热闹。

下地干活儿的时候,张德条听到大家议论,“这不是活浪费吗”“真是乱了套了”,声音飘来,他只有叹一口气。

轰动与冷清

在张德样看来,花1.6万元换来这样一场出殡,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他说,等到死后闭上了眼,谁给自己磕头都不知道,不如活着的时候穿上寿衣出个殡,还能“享受一下”。

如他所愿,出活殡那天“非常轰动”,他夸张地形容十里八乡来了“成千上万的人”。原本预计能收到七八千元的“人情钱”,只收到3430元,他有一点失望,也有一点满足。

“有钱要会花。”他有点得意地说,“就算是有10个儿子的人,如果儿子不在身边,那不还是一个人吃饭吗?有四海为家的人们来陪我。我一分钱没有我也高兴。”

一天之内出了活殡、配了阴婚、过了六六大寿,他觉得这事“可了不起了”。

就连当天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雨,也跻身让他感到幸福的事情之列。

总而言之,这钱,他花得一点也不心疼。

他所拥有的极少的电器——一部视频播放机里,几个月来时常播放的是他的“葬礼”场面。

无论在敬老院昏暗的房间里,还是在少人问津的医院病床上,张德样随时捧着播放机,重温那个他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那是他前年花了100多块钱买的,在敬老院平静得一眼望到头的日子里,他有时靠它听戏曲和评书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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